以梅花入酒

黎云昆/文

我國以梅花（圖1）入酒至少可以追溯至宋代。

圖1

南宋西湖老人《西湖老人繁勝錄》載：“六月初六日，崔府君（崔玨，字子玉，隋、唐間人，曾官數縣縣令，有慧政。死后唐封護國顯應侯。宋封護國顯應王。相傳曾顯圣擋駕，泥馬渡康王，宋高宗加封護國顯靈真君。）生辰。廟在湖上涌全門外，顯應觀者，是社火亦然。有燒香者不少，金橘團最盛。諸般水名：漉梨漿、椰子灑、木瓜汁、皂兒水、甘豆糖、綠豆水、囗（上面一個“亦”下面一個“衣”）蘇飲、縮脾飲、鹵梅水、江茶水、五苓散、大順散、荔枝膏、梅花酒、白水、乳糖真雪、富家散暑藥冰水?！?/span>

由此可知，當時的梅花酒還真不能算酒，就是一般的解暑飲料。

不過，一般解暑飲料，即所謂涼水一類，是按碗來賣的，如賣大碗茶，并不用專門的器具，如酒提子之類，一下一下地進行計量計費。但賣梅花酒，還是按買酒的方式計量收費的。

南宋吳自牧《夢粱錄》載：“向紹興（宋高宗趙構年號）年間，賣梅花酒之肆，以鼓樂吹《梅花引》曲破賣之，用銀盂杓盞子，亦如酒肆論一角二角?！庇纱丝芍?，當時賣梅花酒，已經有專門的店面了，而且，還是非常有檔次的，奏《梅花引》曲，用銀制品，按酒量賣。

南宋灌圃耐得翁《都城記勝》：“今茶坊皆然。冬天兼賣擂茶，或賣鹽豉湯，暑天兼賣梅花酒。紹興間，用鼓樂吹梅花酒曲，用旋杓，如酒肆間，正是論角，如京師量賣?！奔词故且话愕牟璺?，到了暑天開賣梅花酒，也要奏樂，也要像首都一樣，按酒量賣，盡管賣酒的器具還用不起銀制的。

看來，飲用梅花酒，在那個時候，已經是非常高雅的了。

梅花酒的釀造，大致經過采摘（花瓣須完整），分選，清洗（防止花瓣受損），晾干，入缸中發酵，花汁過濾澄清，花汁調配基酒，凈化過濾、調味定型等過程。

另法為，直接將晾干的梅花，倒入盛有燒酒的容器中，密封，避光，陰涼處保存。1-2個月之后，即可開瓶品嘗。

此外，還有一種梅花酒，就是直接將梅花放入酒盅，連花香帶酒香，一起下肚。

明李日華《六研齋筆記》中記述了他夫人自制的梅花酒：“牟麥之精，黍涂之英，養以火齊（火候），瀹（浸漬）以淳清，酒有自然之味焉。尊生家稍補以藥物，貴其得將而善達也。若夫幽人韻士，集奇芳致靈氣，必有草木之滋，亦不拒也。內子（妻）沈恭人（四品官員之妻的封號）頗善釀法，無冬無夏，列置名醞，必十數品。令余父子祖孫日陶陶游太和之鄉，用以浹（融合）文藝而藹慈孝，恭人之功也。每品錫三十二言以彰之。灼灼寒葩，未與鼎謀。浮香入甕，有斯黃流。甘非蜂釀，夢與蝶游。羅浮之賓，以勸以酬?！?/span>

李日華，字君實，一字九疑，號竹懶，嘉興人。明萬歷年進士，歷官南京禮部主事、禮部尚寶司丞。工書畫，精鑒賞，名重一時。其妻釀制的梅花酒不僅有養生的功能，而且大能陶冶情操，致使他祖孫三代受益匪淺。

飲用梅花酒也有養生的功能。

東漢崔實《四民月令》載：“（梅花酒）元日服卻老?！奔崔r歷正月初一日，飲用梅花酒可以延年益壽。

梅花酒也常常是文人墨客的最愛。

清許南英就“梅花酒”專門寫了一首七言律詩：“雪花醞釀入屠酥，準備迎年醉玉壺。風信更番春在望，水魂浮動夜圍爐。笛聲送臘三三弄，畫意消寒九九圖。世味嘗余嘗酒味，能知此味是林逋！”（清許南英《窺園留草》）

文中的雪花就是梅花，梅花入酒，水魂浮動，春光在望，酒入衷腸，即知林逋。林逋孤高自好，恬淡榮利，隱居西湖孤山，終生不仕不娶，惟喜植梅養鶴，自謂“以梅為妻，以鶴為子”。

許南英的確是一位林逋式的人物。他是清代臺灣籍科舉進士，曾分簽兵部車駕清吏司主事，不任。甲午戰爭爆發，許南英投筆從戎、臨危受命，擔任臺灣籌防局統領。戰敗后，臺灣割讓日本，許南英在“臺灣民主國”幫辦軍務劉永福麾下，統領兵丁扼守臺南，抗擊日軍。兵敗后，遂將全家遷回大陸。日本占領臺灣期間，他曾兩次返回臺灣，拒絕日本當局供職的建議，放棄了在臺灣的土地和財產。辛亥革命爆發，他贊成廢除帝制，實行共和。

宋司馬光《又和南園真率會見贈》：“白頭難入少年場，林下相招莫笑狂。緑筱影侵碁局暗，黃梅花漬酒巵香。任真自愧殽羞薄，假寐初便枕簞涼。酬應詩豪困牽率，從來懶放似稽康?！?/span>

南園為洛陽某處園林，或說即司馬光洛陽府第花園。司馬光在南園林下招待客人，周邊綠竹猗猗，碁局擺開，人們手捧放入臘梅花的酒杯，像年輕人一樣，放歌醉舞，累了，席地而臥，小憩一番，一如竹林七賢中的稽康。

清朱彝尊作曲《小桃紅·送徳尹還里》：“揚州樺子小于龕，粉額朱紅檻。一路垂楊系船纜，水拖藍。初鴻幾防秋容澹，梅花酒酣，蘆花風糝，夢穏到江南?！?/span>

朱彝尊，清朝著名詞人、學者、藏書家，博通經史。曾官翰林院檢討，入直南書房。朱彝尊所送徳尹，即查嗣瑮，字德尹，號查浦，海寧人。清初東南詩壇領袖查慎行之弟，翰林院庶吉士，授編修，升至侍講。朱彝尊的曲從查嗣瑮回鄉所乘的船說起，一直說到，在船上痛飲梅花酒，一夢到江南。

清戴梓有詩《甲申元夕，巢大司寇寄齋可托以柏葉露和梅花酒，飲松濤閣下，同人分賦得操字?！罚骸瓣D闐震華轂，的的嗁蘭膏。皎皎被九陌，攘攘奔四郊。眷此嘉會夜，逸興相爭高。命儔履杰閣，曠野攬清霄。停嵐冠丹巘，凱風孕榮條。疏柳蕩遠媚，馳情如相招。遐矚白云舉，延佇膺搖搖。惆悵蹴茵席，鼎鐺沸寒濤。觴政互雅謔，裒益爭厘毫。梅花憶繾綣，海岳何迢遙。有酒居嘉名，瓣萼浮余糟。鼻飲心已醉，口飲魂欲消。柏葉儲繼出，數匕投相交。非復塵巿味，鄙哉曰葡萄。愛極反廉吸，珍羞空羅肴。宅心邁碧落，猥賤真奇遭。但覺主情重，不知浮云澆。判夜未肯別，譙鼓愁繁敲。既醉窘緬詠，思昏管倒操?！?/span>

戴梓，字文開，自號耕煙老人，浙江仁和(今杭州)人。清初火器制造家，通兵法，懂天文算法，擅長詩書繪畫，博學多才。曾官翰林院侍講，入值南書房，又改值養心殿。此詩是他赴巢可托宴所寫。

巢可托，字寄齋，又字云溪，清滿洲正藍旗人，累官詹事府詹事，左都御史、刑部尚書、內閣學士。巢可托雖是滿人，但其漢學功底十分了得，著有《花雨松濤閣詩文集》。他的才學，連康熙都十分欽佩，所以才會將太子教育的重任托付給他，其所任詹事府即輔導東宮太子之機構。

康熙二十三年（1684年）元宵節，巢可托設宴招待當時的名流，“以柏葉露和梅花酒，飲松濤閣下”，且吩咐眾賓客，抓鬮分題,即景賦詩。清初的滿族高官，能有這般風流，難能可貴。

戴梓的詩中“梅花憶繾綣，海岳何迢遙。有酒居嘉名，瓣萼浮余糟。鼻飲心已醉，口飲魂欲消?！笨梢韵胍娒坊ㄈ刖?，嗅之心醉，飲之魂消的場景。

有梅花酒在，是真名士，真風！